传奇人物潘汉年的最后岁月：郊区茶场里，过着“知足”的生活
1975 年 5 月 29 日， 湖南省茶陵县洣江茶场里，来了一对特殊的老年夫妇。
说他们特殊，是因为他们是由公安部和秦城监狱共同派人，从北京“解押” 到洣江茶场来的。在这里，两位老人度过了生命中最后的时光。
洣江茶场地处湘赣边界的湖南茶陵县境内，这里除有少量的茶场干部职工之外，绝大多数是已判了刑被送来劳改的人，包括“文革”前的一些“右派分子”，以及“文革”期间的一些所谓“现行反革命”。
接收那对老夫妇的，是茶场一位姓胡的副场长。看到档案袋上“潘汉年”三个字后，胡场长不由得吃了一惊——原来眼前的这个老头，竟然是我党隐蔽战线的的传奇人物！
一、
潘汉年是1955 年4 月被捕的，当时的他，正和上海代表团一起在北京参加党的全国代表大会。他被捕后，上海代表团还专门召开了一个会议，要求所有人对外一律严加保密，回上海后，有人问起潘汉年，就说他出国去了，不要说别的。
潘汉年被捕的当天，便被押送到了北京安定门外的著名监狱———功德林监狱。当时的功德林关押的犯人主要有两类：一类是国民党的战争罪犯，包括被俘的军、政、警、特等头头脑脑；另一类是从革命阵营内部“清洗”出去的一些“大人物”，潘汉年就属于第二类。
度过了将近五个春秋，直到 1960 年 3月才被转入位于燕山脚下的秦城监狱——这里的条件比功德林要好一些。
1963 年 2 月，潘汉年终于等来了他的的判决书：他被判处有期徒刑 15 年，但鉴于他在押期间认罪服法、确有悔改之表现，而且服刑期已超过刑期二分之一以上，因此可以予以假释，交公安机关管制。
拿到判决书后，潘汉年终于以“刑释管制分子”的身份走出了秦城监狱，被公安部的安排到北京市南郊大兴县境内的团河农场参加劳动。在这里，汉年终于见到了他日思夜想的妻子董慧。
董慧是在潘汉年被捕后第 46 天被捕的，和潘汉年一样也被关进了功德林，只不过夫妻两人都不知道，让他们朝思暮想的人，其实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关押着。
在团河农场，潘汉年的境遇得到了很大的改善。每月 不仅有200 元的生活费，还获得了相当程度的自由。最令他欣慰的是，能和夫人朝夕相处，一起劳动，一起养花，一起做饭，甚至还能在请示农场领导后，得到去北京逛一逛的自由。
二、
在团河农场过了平静安逸生活不到 4 年，“ 文化大革命”爆发了。在那个特殊的时代，潘汉年一案又被中央文革小组重新端了出来。
1967 年 5 月 ，潘汉年与董慧再一次失去自由，被关进了秦城监狱。这一年，潘汉年 61 岁，董慧 49 岁。
在秦城监狱，潘汉年遭受了长时间的审讯和无休止的折腾，这也导致潘汉年的身体急转直下，患上了肝癌。但当时公安部的领导不仅不将他送去治疗，反而让专案组抓紧审讯，想通过潘汉年挖出更多的“特务”。
幸运的是，潘汉年奇迹般地挺了过来。1975 年 5 月，潘汉年专案组决定，将潘汉年和妻子董慧，一起从北京秦城监狱移送到湖南省茶陵县洣江茶场进行“劳动”和“安置”。
从1967年再次被捕算起，这对夫妇已有八年没有见面了。因此在得知两人一起被安置在洣江茶场后，两人的心里充满了喜悦：如果能在相互依偎中走完一生，也算是没有遗憾了！
三、
同在茶场“劳改”的阳江，是潘汉年在洣江茶场不多的朋友之一。据他回忆，他第一次在茶场里看到潘汉年，是 1976 年春节的前一天。那天场部要举办文艺汇演，阳江正在大礼堂布置舞台，突然看到一位消瘦的老人，身着破旧的藏青色毛料衣服，手提篾织的圆篮，拄着手杖，从礼堂前面的小马路走向场部商场。他站在柜台边的人群后面，让其他顾客一个一个挤到前面买东西。
好不容易轮到潘汉年后，他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钱，买了味精、酱油、白糖、花生之类的东西，然后向营业员含笑点头致谢。走出店门，他又向一个农村妇女买了一些鸡蛋，蹒跚着走回场部职工宿舍区。
第二天傍晚，场部前坪放映电影《大浪淘沙》。阳江看见潘汉年用轮椅推着头发苍白的妻子董慧，站场部食堂的门口，远远地看着电影。影片演到高潮时，两人也跟着大家一起鼓掌，脸上写满了兴奋。
潘汉年夫妇在洣江茶场生活期间，从没有对任何人流露过半句怨言，这一点让茶场职工都很佩服。劳动之余，他们还主动邀请住得近的职工去他们家做客，尝尝他们亲手做的饭菜，甚至还主动提出给职工的孩子们补习英语和历史等课程。
也正因为如此，茶场的干部、群众从来没有把潘汉年夫妇当成犯人对待，每当潘汉年到食堂打饭莱时，大家主动让他先买。场部放映电影，潘汉年推着董慧坐着轮椅过来，大家就主动让出好的位置给他们。这些小小的举动，都会让潘汉年和董慧感动得掉下泪来。
在洣江茶场，潘汉年夫妇每月的生活费共200 元，生活不成问题，但在政治上仍然受到严格的管制。有不少职工都记得，潘汉年经常坐在门口仰望天空，口中喃喃自语，神情充满了怅然。
四、
1976年9月9日，毛泽东逝世的噩耗传来后，举国悲哀。洣江茶场也在场部礼堂布置了灵堂，组织干部职工悼念毛主席。
9月10日，正忙着布置悼念会场的甘副场长，被站门口的潘汉年叫了出来。他以试探的语气问道：“甘场长，我也想去礼堂参加吊唁毛主席的活动，您看可以吗？”
甘副场长是一个善良的人，想了一会，还是点头应允。随后，潘汉年推着轮椅上的董慧来到场部礼堂。他俩都换上了洁净的素服，胸前扎着纸做的白花，两人来到毛泽东遗像前三鞠躬，然后低头默哀。潘汉年哽咽着说：“毛主席是中国人民的伟大领袖，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
到了天安门广场召开追悼毛泽东大会那天，场部组织大家收看中央电视台的现场转播，潘汉年也同大家一起，头看到尾。在毛泽东逝世后的一段日子里，潘汉年更加沉默寡言，常常独坐一处凝神沉思。
五、
“四人帮”倒台后，全国人民欢欣鼓舞，潘汉年的精神也格外振奋，觉得他的冤情很快就会得到平反。在怀着强烈的企盼等待了三四个月不见动静后，潘汉年病倒了，被救护车送往长沙治疗。
经过对潘汉年的全面检查，发现他不仅患有类风湿性关节炎，还患有多囊肝，并有消化道出血、肺部严重感染等严重病症。医生们对他进行了20多天的抢救，还是不能遏制病情的恶化。
潘汉年被送到长沙治疗时，妻子董慧一开始并没有被批准一同前往。直到潘汉年病危，才允许她去探望。
见到董慧后，潘汉年的精神好了一些，还与妻子说了会话。 董慧哽咽着对丈夫说：“你安心休息，要有信心，病会好的。 ”潘汉年抬手揩去眼角的老泪，对妻子回道：“我听你的， 你也去休息一下。 ”
董慧没有想到，这居然是潘汉年的“回光返照”。当晚 7 时 15 分， 潘汉年便停止了呼吸，享年 71 岁。
潘汉年住院时，省公安厅同志考虑到当时的政治环境，为有利于对潘汉年的治疗和护理，经潘汉年本人同意，使用的是他过去曾经用过的“肖淑安”的化名。也是这个原因，潘汉年的遗体在长沙火化后，董慧请求在潘汉年的墓前立块碑，得到了组织上的同意，但提出墓碑上不能写潘汉年的真名，所以董慧只好用潘汉年曾用过的化名“肖淑安”，给埋葬在长沙市南郊金盆岭墓地西侧半山腰的潘汉年墓立了一块墓碑。
料理完潘汉年的后事后，董慧不断向中央写信，请求为潘汉年平反。但写了不少信，仍然一点回音也没有。陷入绝望的董慧，又患上了精神分裂症，一度生活不能自理。
六、
在此情况下，茶场派了一个名叫王芝兰的职工，去照料董慧的生活。王芝兰性情温和，很体贴这位不幸的老人，为了让董慧能够多吃点饭，常为她做一些爱吃的菜。董慧每次吃饭，都要留下一半饭菜，多摆一副碗筷，说要等老潘回来吃。她对王芝兰说：“我刚才看见老潘了，老潘没有死，他会回来的。”
董慧喜欢孩子，为了减轻她对潘汉年的思念和痛苦，王芝兰便叫自己刚上中学的女儿刘海燕课余时间来陪伴董慧。有了刘海燕的陪伴，董慧的病情也稳定了不少。
1978 年 5 月，董慧旅居国外的的弟弟董锡权来到湖南探望董慧，想把董慧接到国外生活，董慧坚决地摇了摇头说：“你们的情意我表示感谢。老潘的问题还没弄清楚，我不能走！我也不忍心离开他含冤负屈的骨灰远走呀……”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中央为彭德怀、陶铸等人进行了平反昭雪，这也给了董慧很大鼓舞。她连续向中央和一些老同志写信，希望中央能给潘汉年的冤案平反。但由于当时需要平反的案子很多，中央一时来不及安排，董慧在失望之下，因脑溢血在洣江茶场逝世，终年 60 岁。
潘汉年、董慧夫妇没有子女，他们在洣江茶场的遗物按他们生前愿望，大部分都捐给了家庭困难的茶场职工。
1982 年 8 月 23 日，中共中央向全党发出了《关于为潘汉年同志平反昭雪、恢复名誉的通知》，《通知》将强加于潘汉年头上的一切诬告不实之词，一切莫须有的“罪名”统统推翻了。这时距离潘汉年蒙冤已过去了27年 4 个月零 20 天，距离潘汉年逝世为 5 周年 4 个月零 9 天。随后，潘汉年、董慧夫妇的骨灰也被移到北京八宝山公墓安放。
参考资料：
《湖南党史》：《潘汉年的最后岁月》
《百年潮》：《潘汉年在洣江茶场的最后岁月》
